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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零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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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實美第奇家的閨女,我早就看中了——相貌又好,脾氣也決斷利落。之前試著跟美第奇提了提口風,聽他的意思,倒似有心許給淩昊天。”

提到這件舊事,老人哼了一聲,語氣尤是恨恨:“為這事我還擔心了好一陣子,所幸淩昊天不允,又無家族嫡親長輩替他張羅,這樁婚事才算擱置下來——後來我又差人在美第奇族長面前活動了好久,總算磨得他動了心思,這才應承下來。”

飛廉聽了半晌,突兀插口:“多謝叔祖費心,只是我現下還沒成家的打算,婚事之說暫且換一換吧。”

“你說什麽!”

他這句話就似在滾水裏拋入一塊巨石,掀起軒然大波——老人頓時變了臉色,目光陰郁,恨不得在他面上燒出一個洞來。

飛廉嘆了口氣,明知說下去必會惹得叔祖不快,還是堅持道:“如今局勢不穩,我實在沒有成家的打算,再說這事又不急,且緩緩再說吧。”

他雲淡風輕的口吻終於惹得老人勃然大怒:“不急?你今年都二十七了!也不看看家族中和你年紀相仿的叔伯兄弟,哪個不是成了家?即便年紀小一些沒成婚,也都訂下親事,偏你一個還是孤家寡人,你讓我怎麽跟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!”

聽叔祖提起自己過世的父母,飛廉苦笑了笑,雖未多作反駁,卻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。

他可以為了家族玩弄權謀,甚至進入征天軍團與人生死相爭,但實在無法接受自己的終身大事也被當作棋子任人擺布。

老人說了半天,有些口幹舌燥,轉眼見他仍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,怒火立時冒上頭——眼光轉了兩轉,陡然冷靜下來,連話音裏都似凝結起一層薄冰:“飛廉,我問你一句實話——這幾年你遲遲不肯定親,到底是忙著財團的事無暇他顧,還是心裏另有打算?”

飛廉心頭突地一跳,收斂起笑意,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:怎麽會……叔祖他怎麽可能知道?

這件事是深藏在心底的隱秘,除了自己本該再無第二人知曉,叔祖……他是怎麽瞧出端倪的?

他還在猶疑未決,老人瞧他神色,已斷定自己所料不假,不由怒火攻心,扶起拐杖用力頓地:“你……你這個不肖子孫!”

他用力喘了兩口氣,胸口劇烈起伏著,額上青筋寸寸暴起,顯是動了真怒。

薩爾科比家族族長見過無數風浪,城府極深,喜怒不形於色。飛廉從未見過他這般可怕的表情,雖不畏懼,卻也隱隱擔心,忍不住勸道:“叔祖,您別動氣,都是我的錯。”

他走到茶水間,倒了杯熱茶出來,遞到叔祖面前:“前些年醫生就叮囑過,說您心臟不好,不能發火動怒,又囑咐您多歇息——是我不肖無能,才讓您如此勞心勞力,不得安寧。”

老人接連咳嗽幾聲,接過茶杯灌下,臉色略略緩和幾分,神色卻仍嚴峻:“你說你錯了,那你倒說說看,錯在何處?”

飛廉望著老人憔悴蒼老的面容,忽覺有些歉疚,但真要他說錯在何處,又不知該如何回答,只得避重就輕:“總是侄孫沒用,不能替您分擔,才讓您這樣勞費心神。”

老人冷哼一聲,將茶盞重重拍回案上:“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——你的心思,別人看不出,我還會不知道?你當初為何要進入征天軍團,當真是為了家族榮譽?”

他語氣不重,每個字卻都正中飛廉心底隱秘,頓覺後背上涼意颼颼,已經出了一身冷汗。

他忽然微微側開頭,不敢與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眸相對視。

“從小你就這樣……不愛搭理其他人,卻喜歡纏著淩昊天——我總以為是小孩子不懂事,長大了也就好了,可你……過了這些年,竟然一點長進也沒有!”

老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怒意:“這些年家族長輩給你說了多少門婚事,其中不乏名門淑媛,有哪一樁是你能看入眼的?再如何出挑拔尖,你也有法挑出錯來,總要把婚事攪黃了才算。”

飛廉閉上眼,面頰肌肉微微抽搐,一言不發。

“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麽身份,他又是什麽身份——淩氏這種地方,即便芝麻綠豆大的小事,也能傳得沸沸揚揚,何況是這種事!若是被其他人知道,你自己的前途還要不要,薩爾科比家族的名聲又要不要!”

一句話說不暢,老人又連連咳嗽起來,臉色青一陣白一陣。

飛廉霍地睜眼,微微苦笑:“叔祖,你明知道這事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,又何必說這樣的話?我跟他身份有別,我一早明了,自不會再抱什麽肖想……我只想在他身邊再多幾年,連這也不成嗎?”

說到最後一句,他話裏已帶上幾分懇求意味,態度頗為懇切。

老人待要嚴詞厲色,見他這番神色,又有些不忍,只能無奈長嘆:“你的心思從來都不難猜,何況這些年淩昊天對你一直優容有加,財團軍團中已經猜測紛紛——深知內情的人只要聯系起前因後果,稍一琢磨,就能猜出大概,你以為你能瞞多久?你年輕上位,心存不滿的人本就多,多少雙眼睛盯在你身上——倘若真有東窗事發的那一天,即便是薩爾科比家族也未必能保得住你,光是流言蜚語就能壓得你翻不得身!”

飛廉盯著墻角竹節香爐中冉冉散出的輕煙怔楞片刻,忽然恍惚一笑:“有勞叔祖費心了……翻不得身又如何?在淩氏這麽多年,每天都過的殫精竭慮,不得安寧——如果真能撂開手,什麽都不用考慮,省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煩擾,也不失為一件好事。”

這些話一直深埋在心裏,他想了許久、卻一直不敢吐露分毫。然而此刻,許是因為壓抑太久,想找個出口發洩,又許是因為這香氣過於清幽散淡,令他神智薄弱,心防動搖,才會不知不覺透漏心聲。

話一出口,他就知道闖了大禍——

“你這個逆子!”

薩爾科比族長剛有所緩和的臉色陰沈如鐵,眼神灼亮可怕,嘴角卻泛起一絲冰冷笑意。
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麽……你怨恨自己出身薩爾科比家族,不得不與淩昊天為敵,又覺得這些豪門世族處處掣肘,妨礙了淩氏革新,恨不得把這些世族貴閥全數推倒,是也不是?”

飛廉知道自己說錯了話,惹得叔祖動怒,索性閉住嘴唇,不敢再硬頂。

“逆子……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孩子!”

老人低低冷笑,譏誚而輕蔑:“你以為你為什麽能平安無事地活到今天?你放眼看看,即便是當今世界中,無衣無食凍餓斃命的也不在少數!你過著比平常人安逸百倍的生活,自然要承擔起比尋常人沈重百倍的擔子——所謂有得必有失,這就是天道!你還想推翻自己的家族?如果沒有薩爾科比家族,你還有閑情逸致去想這些?恐怕光是生計就已要了你的命!”

飛廉心頭劇震,第一次聽這位高高在上的族長這樣說話,不知該如何應對——

是的,他身份尊貴,從小就被指定為下一任族長繼承人,錦衣玉食,受盡萬千寵愛,更接受正統貴族式的教育——這些令平凡人憧憬羨慕的一切,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,卻從沒細想過這些因何而來。

是他的家族……如果沒有薩爾科比家族的維護與支持,他根本不會有如此安逸富足的生活,更不可能享受到如今擁有的一切。

他的家族,是束縛他自由的枷鎖與桎梏,卻也是保護他的防壁——正是在這個壁壘森固的家族中,他才能平安優越地成長至今。

叔祖說的沒錯,他是逆子,是整個家族的叛逆!

“你以為你為淩昊天做了這麽多,他就會感激你嗎?愚蠢!素問少將當年何嘗不是立下汗馬功勞,而淩昊天在斬草除根時何曾有過半點猶豫?何況薩爾科比身為董事會第一大家族,對淩昊天的威脅遠遠大過素問——若真到了那一日,你也不過是第二個素問!”

“那個人……心裏就是座冰山,無血無肉的一道傷痕,任何人都劃不出痕印,最多不過在上面映出個人影——而你,就要為了這樣一個人,置一直庇佑你、保護你的家族於不顧嗎?!”

激怒之下,他狠狠拍著案沿,臉色變了又變,忽地捂住胸口,面如金紙,不過眨眼工夫,已經滲出一頭冷汗。

“叔祖!”

飛廉大驚,撲過去扶住他,瞧明白是心肌梗塞發作的癥狀,忙從他內衫口袋中掏出藥瓶,就著茶水餵老人灌下。待得情況緩和些,又急著按鈴叫人來,張羅著送老人去醫院急救。

事情發生的太突然,他根本來不及細思,只是憑本能處理。如此好一番折騰,等到人送入醫務部急救室,飛廉才得空細思前因後果,越想越後怕,愧悔之情油然泛上心頭——

是他的錯……若不是他太過任性,自以為是,也不會讓叔祖一人以老邁之軀獨撐家族全局這麽多年!

他是薩爾科比家族的繼承人,無論他多麽不想承認,這二十七年來的錦衣玉食、安寧富貴都是這個身份帶來的。可他卻只想享受特權,而不願承擔作為族長繼承人的義務和責任,難怪叔祖會如此恨鐵不成鋼。

可是,承擔責任……就意味著要與淩氏少帥針鋒相對,站在對立面上,甚至拔刀相向、生死相搏——這亦是他寧死而不願成真的一幕!

怎麽辦……我該怎麽辦!

他垂下頭,將面孔隱藏在掌心中,發出陣陣低笑促低沈,宛如夜梟般刺耳。偶爾有軍醫護士從他身邊經過,登時被那種冷戾的笑聲所驚住,加之從未見過溫文爾雅的飛廉公子如此一面,面面相覷一陣,終是不敢過問,忙快步走過,權當沒看見。

他們不敢停步,所以誰也沒有註意,在這低沈冷戾的笑聲之後,有淚水從指縫間溢出,點點滴落衣襟——

淩昊天走近急救室門口時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。

平日裏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垂首坐在長凳上,額頭埋入掌心,肩背微微顫聳,是從所未有過的脆弱與頹然。

無法抑制的,心尖像是被利針狠狠刺入,尖尖銳銳的劇痛後,繼而泛起一絲歉疚愧意。

這個男子……是淩氏這個泥淖漩渦中唯一保有純白靈魂的人,但這份純白幹凈,也是拖累他的枷鎖重負,是他一切痛苦的根由。

而最可笑的是,自己這個一切汙濁泥淖的核心,正是他為之保持純白的緣故所在。

飛廉……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!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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